文、图 / 姚泽芊
在西安城内,紧贴着城墙绕城一周的街道,叫作顺城巷。现在,顺城巷早已完全打通,拆除了原先依附城墙而建的陈旧驳杂的民房,建成了环城风景带。西南城角一带,建成了一大片两层小楼,一律的飞檐翘角,在绿树掩映之中,显得优雅而又宁静;南门和端履门之间地段,则和与其平行的书院门古文化街连成一气,各种中式店铺、牌匾字号鳞次栉比,愈发显现出一种勃勃生机。在这些既现代、又古典的建筑的辉映之下,修整后的西安的古城墙更加雄伟,亦更加古朴,着实成为古城的又一大景观。
西安的古城墙,历史悠久,却又历经磨难。它和西安人一起,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兴衰和变迁。
城墙洞——独特的人文历史遗迹
解放初期,西安城经过多年战乱,已是满目疮痍,古城墙自然也不能例外。那时,北城墙靠火车站一带,还多为逃荒到西安的河南难民居住。他们之中,有的先搭茅棚,后来便在这一带盖起了草屋,形成了街道。有的则干脆就在城墙上掏洞赖以栖身,以至于西安的城墙,直至文革后的七十年代,虽然那些最初的居民早已搬离,但仍留有一处处的洞穴存在。记得从小时候,我们对那城墙洞就有一种神秘的感觉,偶尔探头窥望,感觉深幽幽、冷嗖嗖,不寒而栗。小学时,曾随大一点的孩子到城墙洞里去探险,只感觉其中如地道一般洞洞相连,有些俨然如今日之三居室、四居室的套间形状,还留有炕铺、锅台和通风口,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,可以想见,当时的掏洞者为了某谋求生存,在此下了何等巨大的功夫。那时西安市内普通市民家庭的住房十分紧张,三代人同居一室者比比皆是,天天支门板睡觉,或到别人家借宿者也不希奇。相比之下,这城墙洞内不但面积宽阔,而且冬暖夏凉,又真能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温馨之感。
后来,这些洞穴就成了流浪者和犯罪者的藏污纳垢之地。一些干收购破烂行当的,把这城墙洞当作天然的废品存放地;一些“盲流”类人员,则在这儿欣然安居。这儿当然也是派出所的重点巡察之地,往往夜间要进入其中检查,而且屡屡有所收获,不是缴获了赃物,就是拿住了可疑人员。在那个历史时代,这儿也理所当然地成了一些野鸳鸯的幽会场所,每每听说某人和某人“钻城墙洞”,被人察觉告发,于是他们就被永远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。
记得在文化大革命后期,西安首次出现了一个专门打家劫舍的犯罪团伙,号称“五湖四海”,在市民之中引起了极大的恐慌,人们关注的重点,仍是这些神秘莫测的城墙洞,以至于天色一黑,就没有人敢在城墙根行走。当时街道派出所要求各个居委会组织巡逻队夜间巡逻,一有风吹草动便打锣吹哨,其间也闹出不少风声鹤唳的笑话。当时巡防的重点,也在这城墙根一带。
这些城墙洞在改革开放之初,在西安城市建设的热潮中,随着古城墙的修葺已被彻底填平。于是,在它之中曾经生动演绎的种种善恶和悲欢,也都因这个独特的人文历史遗迹的消失而彻底宣告结束。
城墙砖——须臾伴随在人们身边的文物
西安的古城墙,据历史记载,是在明太祖统一中国后的三十年,也就是公元1368—1399年间,在朱元璋的一声号令之下,由都督濮英主持建成。那么也就是说,这一道古城墙,迄今最短也已有了六百年以上的历史,称其为文物应是当之无愧。
在陕西的地盘上,文物古迹随处可见。虽然以古盘饲鸡、以拴马桩拦猪的轶闻已不新鲜,但是要论起和人们的现实生活密不可分,影响面之大,涉及范围之广的文物来,还非这古城墙的城砖莫属。
那时,在西安城内,只要是在沿城墙圈的地带,家家户户的生活几乎都和城墙砖有关。垒灶,去扒城砖;铺地,去扒城砖;维修房子,还去扒城砖,反正近在咫尺,唾手可得。那砖,一块大约顶现时大开本的《辞海》两个还多,沉甸甸,光溜溜,怎么说也是上等的建筑材料。那时的城墙缺乏维护,顶面、侧面有许多地方,青砖已被扒光。也正因为如此,才使那一处又一处的墙洞工程得以实施。即使在城砖没有被扒净的地方,也往往已是斑斑驳驳,松松垮垮,真正是青砖遍地,俯拾即是。
由于得来太方便,古城墙砖有时候也无意间会被人充当了凶器。七十年代,西安的一张犯罪布告上,公告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被判徒刑,就是因为他在城墙上玩耍时,看到城墙角下有一对恋人正在爱得不可开交。他出于一种恶作剧的心理,也是因为不知道高低轻重,随手搬起一块城墙砖便放了下去,谁知就这一下,便使那一对恋人真正是“祸从天降”,翕呼之间便一死一伤,一个从此上了天堂,一个从此下了地狱。
古城墙砖,就是这样一种须臾伴随在人们身边的文物。
城墙圈——都市孩子释放野性的最后阵地
古城墙的神秘、多姿,自然在孩子们的心目中便有一种独特的魅力。那时每天下午放了学,只要是在城墙附近的学校,总有一些孩子们,要三俩相约,或成群结队,到城墙上去玩耍。
上城墙的头一重魅力便在于攀援。在这一片乐园中,孩子们把自己的生命力张扬到了极致,单是这上城墙的方法,便是多种多样。老实一些的孩子,是顺着马道 —— 即那一道大斜坡走上;调皮一些的孩子,则钻进那每隔五、六十米便有一个的砖砌水槽,张开双臂撑着槽壁内侧,踩着那一指宽的砖愣往上攀爬;还有一些地方,砖已被扒光,内层的黄土也已大片缺失,坑坑漥漥,有的地方还长出了小树,一些孩子便由此攀爬而上。而在这一场竞争中,身手矫健,能够冒险成功者,便会受到孩子们的一致崇仰。
上城墙的另一重魅力,则在于窥视。当时西安的高楼还是凤毛麟角,七层高的“人民大厦”已令人翘首艳慕。城区内尚且如此,在靠近城墙的边缘地带,自然更是一色的小土鳖房。在这样的大环境中,一但有机会登高,自然便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。上到城墙之上,远望,可见到田野如茵、远山浅黛,火车冒着一团团的黑烟开过;俯首,便可把城墙下居民院内的一切尽收眼底:大人们在院中忙碌,孩子们在踢键子,跳皮筋,老太太光着膀子坐在门口乘凉,露天厕所里,有人正站起来系裤带,种种风景一览无余。每看到“精彩”的场景,孩子们便会津津有味地欢呼,喝彩。有时还会引起城墙上下的对骂。
上到城墙之上,最令人神往的,还当属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。在这儿,没有了市井的喧嚣,也摆脱了种种监控的眼光,只觉暖日和煦,四围静谧,风吹蓬草沙沙响,野花引来蜜蜂的嗡营,远处隐约可听到工厂的汽笛声响。在这儿,你可以尽兴地吼叫,打闹,可以随意翻跟头,撒尿。总而言之,这儿没有清规戒律束缚你的手脚,没有公共道德需要遵守。在这个循规蹈矩的城市里,古城墙,成了孩子们可以尽情释放野性的最后一块阵地。
如今,关于古城墙的种种故事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。古城墙,在改革开放的今天,又在一个新的起点上焕发出了新的生机。一切都更加美好,一切都改加辉煌,但是,那种田园诗般的温馨,却是一去再不回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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